[好雷]《真寵》-請妳以真心回應我

[laoinwin (木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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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長慎入------



"...在與閨蜜們的關係中，安妮該當也意識到了自己是被操縱著的，卻依然甘之如飴，僅

出自於她對人們的一片真心，相信著友誼、善美與信賴是實際存在的，可以企及的。只可

惜，現實總是比理想殘酷。到了尾聲，一張張兔子們溫馴、被動、無害也無力的重影---

一如造就 Anne 自身命運的個性---似乎也暗示了她終於還是破滅了，心死於那最後一點

可悲期待..."



不是習慣的 Yorgos Lanthimos 風格，但仍是上乘的佳作。從《非普通教慾》到《聖鹿之

死》，一直很喜歡尤導把作品塑造成一場場帶有超現實風格的大型社會及行為實驗的手法

。在他的幾部名作中，不管主題談得是價值灌輸、求偶市場、還是家庭動力，一律按上了

不安氛圍、隱喻，以及令人作嘔的、灰敗的、無愛的性，幾成導演風格之註冊標記 (再加

上還都有隻核心象徵動物呢)。而這次換人編劇的《真寵》則明顯溫和柔軟的多；少了設

計精妙的詭譎情境與多重隱喻，轉而較簡化地藉史抒情，不僅片中的大氣沒那麼凝重鬱結

，連性愛也多了半點溫度。



你想要的是哪種朋友？


而雖然說劇本層次較以往簡化，不再模擬超現實情境、改從歷史借景「由大論小」的《真

寵》倒仍是不失精緻的。在歷史上，托利 (Tory) 與輝格 (Whig) 兩黨的宮廷鬥爭、以及

Abigail 和 Sarah 的閨房爭寵都是實際存在的。圍繞在被稱為賢明的安妮女王 (Good

Queen Anne，Olivia Colman 飾) 身邊，各懷企圖的人們、競相爭奪著從這位相對不強勢

的君王權柄中釋出的權力而殷勤起舞著---這段歷史雖然在時空上離我們有些陌生，卻似

乎也不脫人類歷史千古不變的模式吶。


電影透過聚焦兩人與女王關係的消長變化，濃縮了這段黨爭史，但敘事的主體終究是放在

人物之上，使歷史事件與背景退居其後、僅作為寓言參照與預言捏他的功能，兩架構間的

比例拿捏頗為精準。而在雙姝爭寵的過程中，我想真正的看點也不應放在宮鬥手段 (對看

慣宮庭劇的台灣觀眾來說也許都太小家子氣了)，而是間中那微妙難言的人際結構與依賴

關係的轉移、這樣一個日常切身的主題之中。


我們需要什麼樣的朋友呢？Rachel Weisz 飾演的 Lady Sarah 正是以「女王需要的朋友

」自詡的。在他眼中的 Anne 雖然善良、仁慈，卻也是軟弱愚昧的，沒有足夠的才智與決

斷力去統治，所以需要她的嚴厲、直言、與強勢態度來輔佐國事 (與性事)，她也真心相

信自己的態度與所為，不論對國家社稷之未來、還是作為一位真誠朋友而言都是正確的，

卻也因此忽略了 Anne 凡人那一面的情緒與感受。而話又說回來，哪種朋友會如此看輕、

貶低朋友呢？


而另一邊廂，Emma Stone 飾演的 Abigail 則恰好是另一種典型，扮演著「女王想要的朋

友」。她風趣、體貼、不吝讚美，溫柔地迎合 Anne 因創傷而表現出的尖銳脾氣，對於她

孩子的任性舉措有無限耐心，欣賞著她也欣賞的一切東西，永遠順著毛髮撫摸，甚至在性

事上也任她予取予求---即使這一切都不過是為了自己上位的獻媚偽裝。《真寵》中的

Abigail 沒有 Sarah 那樣的格局、視野與理想，她不在乎反法戰爭與兩黨黨鬥對外在世

界有什麼影響，而只在乎自己能爬得多高和多穩，甚至以自己設計手段之高明，作為自我

實現的唯一途徑。


經歷了喪夫、數十次流產與好幾名子女的早夭後，孓然一身的 Anne 不知承受了多少哀痛

，連這身為女王的無上權力，也是用眾多更有繼承權的至親先後離世才輪來的。那些傷痛

與失落註定要一生如影隨形，使得她在不用作女王的時候只得放縱食慾、成為旁人眼中性

情反覆的孤僻婦人而活，連舞會上的歡快、窗外悠揚的樂音都無法多享受片刻的快樂，只

因再多的美好也只是更提醒她、那已失去了的有多少。


對於如此渴望朋友---或者說渴求著任何一段與人的穩定信賴關係的 Anne來說，她在

 Sarah 身上一直渴求不到的認同與對她個人關注，終於都能在 Abigail 身上獲得。在兩

人的衝突加劇了關愛的轉移後，故事會如此發展，也幾乎是可以預見的了。只是悲哀的是

，不論 Sarah 還是 Abigail，兩人都沒有真正將自己視為與 Anne 是對等的關係過。即

使懷著不同的目的，不論好與壞、冠冕堂皇或自私為己，她們都只是操縱者，就像許多我

們在現實人生中也不乏遇見的「朋友」那般，辜負著他人的真心。



也請妳以真心回應我


而那「真心」---正是在這謊言充斥的世界裡最可貴的人性光輝所在了。Anne 並不如

 Sarah 與 Abigail 想像的那樣愚笨好操控。如史實上的評價一樣，電影中的 Anne縱然

沒有主導一切的魄力與聰明，但她仍是有智慧的，不僅讀得懂百姓現在的輿論方向，在需

要作出決斷時也能義無反顧地前行，最終替自己贏得了「賢明」之稱。


而在與閨蜜們的關係中，她該當也意識到了自己是被操縱著的，卻依然甘之如飴。我想那

不是愚昧或逃避心態的展現，而僅是出自於她對人們的一片真心，真心相信著友誼、善美

與信賴是實際存在的，可以企及的，相信 Sarah 的強橫控制、或 Abigail 的委蛇迎合背

後，也有和自己一樣對等的、真誠的心意存在。


只可惜，現實總是比理想殘酷。到了電影的最後，面對 Abigail 再無掩飾的不屑與不耐

後，畫面疊著那些象徵著她每一次骨肉分離的十七隻兔子們，溫馴、被動、無害也無力

---一如造就 Anne 自身命運的個性那樣的重影，似乎也暗示著聰明卻盲目的她、終於還

是看破且心死了，放棄了「我寵愛的她，該也是真心待我的」、這最後一點可悲期待吧。

在史實中，Abigail 享受了三年女王的帳房總管 (Keeper of Privy Purse) 職位帶來的

權勢，直到三年 (1714) 後 Anne 因中風去世而終止。有趣的是，Abigail 竟未因失勢被

清算，反而全身而退地隱居鄉間、過了二十年退休生活，直至壽終。而 Lady Sarah 則在

女王去世的當天下午便回到了家族封地，並重新開始協助她的公爵丈夫一同輔佐親輝格派

的新皇，繼續風光三十年。在電影跨越的時代中，主宰 Anne 宮廷的托利黨籍大臣如

 Harley (Nicholas Hoult 飾)、Godolphin (James Smith 飾) 等人，也至此全數為輝格

黨人所取代。世局如風變幻，確實是此一時、彼一時呢。


總結說來，《真寵》的世界較尤導以往的作品來說或許是少了些層次，放棄了荒謬又駭人

的魔幻，卻用接近真實的氛圍來凸顯真實自身的荒謬---原來那些神聖高貴的歷史人物們

也與我們沒有什麼不同，都有著相似的傷懷和渴求；而所謂歷史潮流與世界大勢，往往就

是在這樣小小的人際關係的變化中被決定了的，看似輕率荒唐，卻也是莊嚴可敬的。


最後，還是要不免俗地讚賞 Olivia Colman 在 Anne 這個角色上的詮釋演技，那脆弱與

傷痛的演出是如此令人心疼，尤其是舞會特寫時的表情變化那一鏡，完全傳達出了那喜悅

的清淺的表面下、突來湧至的悲傷波潮。雖然對 Glenn Close 有些可惜，但最佳女演員

獎的肯定該還是實至名歸的！


by 木求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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