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肯洛區新片《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看似是個小眾藝術片？甚至有人稱它文青自爽沒人要看的片？結果我竟然兩次去戲院買票都滿場，都被親切的售票員投以「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拍拍眼光 XD 還好我最終沒錯過、第三次終於買到票、還拿到一張「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明信片（然後看片發現就是這一張、這也太驚悚）。話說要能夠趕在上映期間看到一部想看的電影，一直都是需要時間和金錢成本的，像我這種一年能看一堆片的人真的很幸福，要看到特定電影特定場次那時間要夠彈性，一年要看那麼多片口袋也要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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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需要資源也會枯竭
同樣地，要愛一個想愛的人、要照顧一個想守護的家，也需要時間和金錢成本，家人需要你時時間要夠彈性、家務需要你投資或修補時口袋也要夠深。說到彈性，自呼應資本主義自古至今推陳出新的彈性勞動，本片談的「自僱」型態說穿了也是個彈性最新型，總是呼風喚雨的資本家有彈性、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勞工不彈性；說到口袋，則非關勞動而關於創業了，這個「自僱」美其名真的就是自僱，但它沒有創業者籌資貸款成立有限公司控制風險的機制，而是讓無產階級把自家老本砸下去，生產工具要自己購買、風險也要自己承擔，而且這承擔是可以挖家庭牆角侵蝕老本的。
《抱歉我們錯過你了》是肯洛區最新社會批判片，上一部《我叫布萊克》主力批判英國官僚制度、這一次主力批判資本主義新型態，兩者之間其實盤根錯節實為一體，簡單的英國傳統小人物在這兩者面前，不管經過多少掙扎努力不願屈膝，終究還是要黯然殞落。《我》片的布萊克老爹和《抱》片的紅髮快遞 Ricky，兩人其實都不是什麼政治立場上的自由派或左派人，他們也許根本沒在管政治，但他們的身段還更像是英國右派的理想型，是那種努力工作自食其力、循規蹈矩堅守正軌、有困難不依賴別人、行有餘力造福社會的理想市民。
這兩片兩位主角 Blake & Ricky都不甘自命受害者、都有不申請失業救濟的堅持、明明自己已經撐不住了卻總是先想著別人、然後反而把自己這老好人身段漸漸消磨掉。這些主角的人性都是毋庸置疑的，只是他們發揚人性的能量終究有限。在這殘酷世道下一般小民大可退守人性一切為己隨人顧性命，事實上電影每每不經意提及的配角與路人早就許多人從人性舞台消失自掃門前雪去了。只是主角的悲劇性矛盾就在他不能撤守人性、人性能量卻又日漸枯竭，於是只有油盡燈枯走向殞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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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雇，無保險的鋼索人生
資本主義的資方老大哥最喜歡說「這是你努力賺錢的大好機會，你瞻前顧後放棄機會是你家的事」，本片鏡頭之外真有許多人就無能「瞻前顧後」了，譬如女主角 Abby 當媽媽一樣在照顧的老太太，就被孩子棄之不理，又譬如給兒子 Seb當頭棒喝的警察，他也見過一堆沒父母來領回的留案底孩子。話說回本片主角 Ricky賣命參加的這快遞事業，如果只是單身一人毫無家累無盡幹下去，每天工作十四小時能賺多點就賺多點，其實說不定也真是個小小勞工可以賣個兩三年肝賺夠了錢再開始享受點小小人生的過渡期？正如 Ricky在片中每每對家人承諾的「忍一年就會好起來」。
只可惜，Ricky 既然有家人、又不是個會忍心拋家棄子的渣男，那這種專屬年輕人的爆肝創業他就硬是做不來。當然啦，如果一切都在正軌上大家好好地，那這種事業還是能做呀；只是很可惜，身為一個「自雇」的創業者想要期待家人都在正軌上，就猶如一個工廠資方期待勞工不會生病、沒有意外、不會低潮、更沒有家庭問題。說穿了，人間所有勞工所有家庭都會有問題，負責僱傭的當代企業自有義務為勞工提供各類保險機制容納問題，只是如此片這快遞企業的地方支部經理人所說，「每個家庭都有問題，我可沒義務幫忙解決」，正是企業靠自雇契約節省成本的最新話術。
而當 Ricky這個自雇的老闆期待家人走上正軌沒問題時，他等於不考量面對家庭意外的保險措施，而讓這事業與這家庭人生走在鋼索上，只能祈求一切平安無事、但只要有事就等著崩潰、而且絕無補救的本錢。在這「零時契約」的「自雇」條件下你的金錢與時間都被逼到最底線，再無多出的餘裕去照應任何家庭的意外。於是這片片名《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真意呼之欲出：錯過的不是任何訂了貨品卻不在家而被快遞撲個空的買家，錯過的卻是一個個在家裡等待大人回家解決的問題、是每一次讓這對爸媽 Ricky & Abby 可以發揮人性讓事情好轉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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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本能圓滿，卻總漏一拍
此片劇情看似很日常，其實編劇設計極工整、算計極精準。看這一家 Ricky, Abby, Seb & Liza的生活，要說他們是生活無虞的家庭嗎？當然說不上，他們仍仰賴每月穩定進帳才有三餐房租與學費；要說他們是分崩離析的家庭嗎？那更說不上。仔細看看這一家四口，其實人人都是理想的家人，大人即使教育程度未必很高但已經走在上代的前方，至少努力工作作風開明不打人也不酗酒；小孩即使家境不富裕沒念好學校，但小小心靈早就理性清楚、不自私享樂而團結持家，更對新世界有上代也未見的新見解... 一切本可欣欣向榮，但總是令人扼腕地就差了那麼一小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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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家兒子 Seb有知識與洞見、更有革命意識，但沒輔導會憤世嫉俗。他表面看來是個手機孩子連爸媽問話他都還在滑？其實手機是他的新世界，裡面不是手機遊戲或刷存在感的社群網路，而是與同道的連結與自己的繪畫思考，而當爸媽認真面對自己續天倫時光時，他反而提醒爸媽放下手機先擱下那隨傳隨到的工作；他表面看來是個壞孩子去偷噴漆去破壞公物？但其實那是他尚不知解法在哪的革命意識之出口，因為這個世界真的病了！用功讀書就能找到好工作、乖乖服膺社會就會得到好保障？這種傳統小市民邏輯早就不存在了！每次 Seb的頂撞都宛如提醒爸爸別墜入這深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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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 Liza 與哥哥其實是一體兩面的理想孩子，一起替爸媽持家是缺一不可的！她有心理力量能調和眾人，每當爸媽吵架時是由她負責敲門提醒的，每當哥哥的人生心得爸媽沒空聽，也是由她負責傾聽學習的。她不但在家是體貼的好幫手，甚至假日和爸爸出門工作也是得力的好助手，她更有清楚頭腦能看穿日常盲點：「算得這麼精準的機器，一定算得出讓你吃喝拉撒的時間」只是顯然它並沒要算。然而，這個 11 歲小妹畢竟只是個孩子，本應還在讓父母教養長大的年紀，她心理健壯時往往是家庭的關鍵力量，但她心理脆弱時需要的是大人承擔關愛，可惜大人抽不出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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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Abby 是對叛逆孩子也耐心傾聽的好媽媽，也是在外面對屎尿也耐心承擔的居家看護，當她有車子可以準時來往客戶家庭時，這人生雖然有家庭事業兩邊戰線都不容易，但她總是可以神清氣爽地讓一切上軌道、不會「錯過」任一個需要她扶持一把的關鍵時刻。也許一種傳統大男人意識不免認為她其實可以不用工作專心持家？那恐怕是屬於小康以上到富裕家庭的權利，而她不但真需要工作賺第二份薪水養家，她這工作認真地給予她在家內絕望時的外界能量：她說「照顧每個人如同自己媽媽」不是說假的，那位她照顧起居如廁的老太太，是她心理崩潰時梳頭照料的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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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 Ricky則是編劇筆下這自雇快遞事業的終極悲劇男子。他雖如自己所說「肌肉很大頭腦簡單」是個粗人，但他也是努力打拼的愛家好男人，甚至加入這自雇快遞事業也是為了讓居住工作都看人臉色生活升格出來做自己主人。只是加入自雇後從第一環「賣老婆車、買輛新車」開始，這個新的人生無論怎麼努力做，都那麼剛剛好落後一小拍，而錯過了每一次可以改善的機會，具體說就是改善兒子那面對社會不公找不到出口的脫軌，他與妻子本能承擔，卻因妻子賣了車子自己賣了人身自由而一次次「錯過」。結果一路下墜的人生，他還不像妻子有個梳頭的母親，他只有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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資本主義的秘密陷阱
這一家，就在剛剛好可以撐持的邊緣，只要大家都保持正軌自無問題甚至可以賺大；但只要有一個環節缺了，就赫然發現沒有任一環節可以自由調度去替補，於是總是挖東牆補西牆，總有一個缺口補不滿甚至越缺越大。而話說從頭，將這一家陷入絕境的，竟然是場悲劇英雄的悲劇決定：Ricky 帶著家人做過各種工作看盡雇主臉色、也租過各種住宅看盡房東臉色，而今人生的進一步，他想要帶著家人成為人生的主人不再看外界臉色！結果在這新型的「自雇」創業下，人生的自主一點也沒得到，反而人生的保險全部失去了。
這其中，一種二十世紀中後期老資本主義「愛拼就會贏」的教育根深蒂固著，畢竟還真的曾經有一度這些西方國家看似每個勞工努力工作都可以成為自己的主人？但今日勞工已面臨資本主義剝削的最新型。工業革命之初到 19 世紀末前的傳統雇用，本來是不曾有資方提供勞方的福利與保險的，這都是後來工運一步步爭來的；但最新的資本主義要取消這點，要使用話術誘惑，而且還真迷人：你當勞工被壓榨得受夠了？那來做自己老闆、當大企業的合夥人！你賺微薄薪水恐怕只能租房子一生，何不拼一點賺多一點自己買房子？
這美其名你是老闆自己當家作主、錢全自賺責任自負；但其實你成了一個超微型企業家、和超鉅型企業做外包生意，那麼在這比資本比口袋的企業戰爭中，你只有乖乖予取予求任人宰割的份。說穿了，這終究還是一個「勞工自己顧性命、病痛不關我的事」的資本主義節省成本初衷，只是它再次鑽體制漏洞鑽出個最新型態而已。其實這以歷史大局看來並不是多絕望的事，也不過就是資本算計與勞工運動在社會制度的戰場上又一次的你追我逃而已，肯洛區與 Paul Laverty 也不過又一次拍出電影震撼社會幫助工運推動立法；但對一個苦苦撐持的小家庭來說，恐怕就是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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個人主義的自我囚牢
話說，從上片《我是布萊克》的 Blake老爹、到這片《抱歉我們錯過你了》的 Ricky老爸，都有種柴契爾主義年代教育長大的資本主義勞工心態：我身強體壯、我自力更生、我不假外求、我獨立作主。但也許，肯洛區片拍這些悲劇主角就在拍那頑劣的悲劇性格，就直指他們在資本主義教育下被養出的僵固盲點？他們都努力要頂天立地成為一切自己來的男人，但電影總是訴求沒人應該一肩挑、人人都應該互助：不只是巨觀的工作生產這件事不該放微小勞工自生自滅、而該由企業與制度一起做，也是微觀的養家活口這件事不該一家之主一肩挑、而該敞開心胸讓老婆兒女一起來。
正如《我是布萊克》鬼影幢幢尋尋覓覓一片後，讓 Blake高調噴漆無聲控訴、令滿街紐卡市民驚呆了而默默叫好，《抱歉我們錯過你了》也是在 Ricky忍辱負重自己消化一片後，終於讓老婆 Abby 搶下手機大聲控訴這「自雇」惡行、令滿院紐卡市民驚呆了而默默點頭。這兩幕，我認為都是這兩片最重要的高潮，是把主角個人與單一家庭小故事連接到城市芸芸眾生的接口。
然而控訴大高潮後接著的就是隕落，在《我是布萊克》是那制度的正義終究晚一步，在《抱歉我們錯過你了》則默默地拿出了那張 "Sorry we missed you"明信片，寫下一張如遺書般懺悔的「錯過」。然而，社會裡的小螺絲釘何必如此絕決地把罪咎一肩扛？一家之主何必孤絕地把重擔一肩挑？一個男人又何必故做堅強撐持外表把痛苦都往肚裡吞？男人呀，再怎麼絕望的時刻、再怎麼自罪自咎航向毀滅，其實看似比你弱小的女子小人都在窗外呼喚你，就看你能否睜開眼睛打開車窗、看見他們也能強壯地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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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其靠英雄，不如團結互助
肯洛區這些控訴資本主義的電影，都從巨觀的資本主義一路控訴到了微觀的個人主義，要訴求的則由巨觀的企業責任與國家照顧，談到了微觀的個人心理意識，其實都是訴求各種層次的連結與團結，那社會主義的精神是一以貫之。肯老對超級英雄片沒興趣，他自己拍的片倒也是在拍男性英雄，只不過不但沒有超能力甚至還是無法成事的悲劇英雄 XD 不論是上片的 Blake還是這片的 Ricky都努力當個人英雄、努力為家人與親愛的人帶來愛，但英雄都在大環境面前倒下了；反而肯老電影訴求的不是個人英雄改變世界，而是人人團結互助更要體制負責承擔，一起修補世界到更好。
肯洛區這個膽敢大聲說出「超英電影很無聊」的老影人，許多觀眾與後輩也許覺得他「為什麼平常不說這時才說？」「是不是在打片刷存在感？」「超英電影又關你什麼事？」「就算是記者挖洞給你跳，那你幹嘛跳？」不過真看完《抱歉我們錯過你了》這片後，我認為他在他的訪談當中大方談對超英電影的看法，與他自己電影的主題是切題的：這世界不是靠英雄超能拯救的，而是靠人們團結互助且體制負責才會變好的，反而英雄可以一肩挑的迷思若深入 Blake & Ricky這樣的男孩心中，他們長大成為男人終究會被世界給壓垮。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ifvqcfaZtxY
好吧，看版上也沒幾人談這片，我猜一方面肯老在愛看超英片的觀眾心中恐怕已黑掉了，另一方面可能肯老電影本就不是本版愛看的東西？結果沒想到我去電影院兩次都滿座、都吃一張「抱歉我們錯過你」的安慰卡、還要第三次才終於看到呢 XD 看來這部電影有其觀眾群、有其熱度也有其時事切題性、甚至對網購與外送經濟的消費者與從業者有其血淚共鳴！肯老只簡單說他希望的觀影效應「當你訂亞馬遜等網購時，下單前可以多想一想」，當然光想一想無法做改變，但至少是意識的開始。想想我們身遭的各種拍賣網站乃至美食外送，這新的企業幽靈已無孔不入，必須改變。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d5OQPh48hi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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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mysmalllamb (1.171.60.212 臺灣), 11/24/2019 08:31: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