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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你的十封信〉◎陳白衣
1.我想和你隨便走走
我想和你隨便走走
沿著草色枯萎的山坡
春天來了，它們不和時宜的黃
有著嚴重的妄想症
為你安排的桃花流行感冒
發熱，大面積的疼得忍在枝上
我想和你隨便走走
像兩隻瘦弱的小螞蟻，偶爾迷路
我們不知道前面起伏的山峰
只是停下來的葉片
它翻一下
背面是天涯
我想和你隨便走走
如果你願意
淮河也會陪著我們
深一浪，淺一浪
拍著大地
這些還不夠
我們可以走上危崖
最後，一步踩進空裡
只當小小的失誤
我想和你隨便走走
春風大口地吹
我愛你，卻無法阻止它吹向別的事物
2.美好的時光都留在猜測裡
你看，我的神眼多麼空
它存下的事物漸漸變得虛無
那些被風敲開的花朵
只是取出了身體裡的碎片
一瓣一瓣白的紅的
碎片
這些碎閃著光，不喊疼
該是多麼的殘忍
我得盛下它們
讓它們也變得虛無
變得和我一樣輕
不在乎風的光滑與泥濘
你看，我都做到了
唯一還沒做的
是為你，死一次
我會避開刀鋒避開人群
避開所有變硬的事物
我要停在絕對零度裡
靜，止
剩下的時間你可以無限猜測
中間隔著完整的人世
3.死亡書
有些東西是要摘除的
比如，我看到一片新葉被去年的一片
壓住，不管風怎麼吹
枯萎的都不讓路
就像此刻的我需要被你
在舊年裡，摘除
你需要換上新的裙子
換上新的城市
換上嶄新的街道
上面的行人也換上新的一茬
什麼都換一遍吧
像春風一樣
把路過的草木都梳洗一遍
放過死去的
留下新生的
這個遊戲會持續很久
多麼龐大的人間啊
擁擠著，雜亂著，浮世如圖
輕描淡寫的光陰絲絲縷縷
可惜，我都看不到了
4.她在哭，人世就在那裡
孩子在哭
和我的想像一樣響亮的哭
不間斷的哭
我發誓，梁祝協奏曲聽到最後一定是真的
我從十四層樓跳下來
也可以輕得像蝴蝶一樣飛起
飛起，用很短的光陰
飛完一生
5.黑暗書
抑鬱症是愛附加的部分
你來過，放下
把重的輕的時光
排列在重門疊戶的回憶裡
我要一點一點剝開黑暗
把你的亮慢慢拼回
你的不在意，小脾氣
你生氣時嘟起的嘴
如果時間沒對上
那就讓我重新開始
想像的迷霧再一次漫開畫布
你在我前面走著
背著手，然後在小飯館裡
喝稀飯吃包子，吃你碗裡剩下的食物
我們還可以回到田野裡
快中午了，婆婆納藍得那麼開心
補習班放學的聲音遠遠地傳過來
多麼安靜得兩個人
再次一前一後，倒影回到河裡
我還是在你身後
隱入你黑色的背影裡
遠遠地望去，這寬闊的人間河流
只剩一個人飄著
沒有岸地飄著
6.兩地書
大風會吹彎海平面
折起來，它不再安靜的波浪裡
藏著太多的喃喃自語
你看著白色的鷗鳥會經常下潛
在藍色的海裡留言，寫一兩句隱晦的心事
而你什麼都不寫
只是站著，孤零零的依靠著大海
我裝著很好的樣子
給你寫詩，寫沒被暗傷侵蝕前的桃花
它們輕鬆地落回枝頭
喘口氣，它們偷喝酒了
在昨夜我的身體曾透明著空瓶著
時時刻刻準備碎著
而你沒聽到那些破碎的聲音
它們提前抵達我的身體裡
那麼細小，憂傷甚至絕望的小
它們按下刪除鍵，退格回車
卻無法啟動一顆求死之心
7.病中書
一聲咳只是一根線頭
它扯開的可能是一件白色婚紗
也可能是覆住軀體的一塊白布
你看，我把死亡說得多麼婉轉
不含荊刺
接下來
就是一個人往身上敷膏藥
像綴滿補丁的衣服
它裝著一個人，時間久了
它以為自己就是一個人了
可以裝下所有的人
病也是一件衣服
它把我裝走了
它沒說要把我帶到哪裡
我也沒問
我怕一發聲音會驚到你
那些聲音可能不是我的
最有可能，我死去很久了
而我，卻以為自己還活在病裡
還在掙扎著
浪費著，用著你曾給我的力氣
8.人間書
我可以活得久一些
用你的命
用你的桃花續我的後半生
用你看我的眼神
把我推到更遠的地方
你可能答應我
如果我不在了
你就替我多活一些
照顧那些失散多年的桃花
它們落下去
東一瓣西一瓣
不能團聚
它們多像我們
曾圍坐在同一朵花蕊前
同一條枝上
同一棵樹上
同一塊地上
被同一陣風吹著
吹著吹著
我就不在了
我不在了，你還在
這人間還在
這人間書還在
你一讀，就會有磷光亮起
你看，這麼多年了
我的骨頭還在為你醒著
9.歉意書
對不起，我曾經傷害過的人
我要把那些帶毒的句子
一字一字吞下去
那些極端的情緒要原路折返
它們不該在人間漫延
對不起
這一句要很大聲
因為桃花坐在很遠的地方
它們需要豎起花瓣
才能聽見，我彎下的腰身
像一扇通往死亡的門
對不起
這一句聲很小
像莢裡跳出的一粒黃豆那麼小
它一生只跳三次
一字跳一次
對 不 起
它跳完這三個字就回到土裡了
10.往生書
這朵花好看，那一朵也是
它們都是
我們在花海裡走走停停
放下生之苦累，病痛，求不得
遺忘了人類的身份
坐下歇歇吧
在一棵開了花的樹下
不寫詩，只曬曬太陽
那些落在葉尖上的光線
風一晃
就滴落在我們的身上
那些好看的花影也會落下來
落進身體裡
它們繼續 下落
穿過我這具血肉框架的橋樑
它們將脫下愛別離，怨憎會
安靜地回到
彼岸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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