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既然叫做雲月，為什麼不是中式的旅舍，卻要做成西式的裝潢呢？」星星一邊整理著客
戶意見表，一邊問。
「這是一種包裝，東方人本來就很容易自我矮化，崇洋媚外。也是一種迷惑的手段。」月
幻化成一隻雄性孔雀，小心翼翼地翻著報紙，看到了娛樂版上蝴蝶小姐退出演藝界的消息
。
「每個房間的裝潢都是客人對於平靜世界的描述。每個領路的服務員都是客人被取走的人
性的具象化，對嗎？」星星看了看報紙，又問。
「是啊。妳在這裡做了幾百年，竟然到現在才知道。」孔雀先生看著星星有些失望的臉，
說，「妳失望什麼？缺牙先生還沒退房呢。」
「他們要到什麼時候會見面呢？」星星有些期待的。
「時候未到。」孔雀先生說。「也或許他們相遇的時間會是好幾十年以後，或許那時候她
已經有了對象，或許他們是親戚，也許他們不同國籍，見面機會微乎其微，也或許他們根
本不被允許在一起。所以我們我們才須要盡量避免這種事情發生。」
「你太不浪漫了。」星星噘起嘴，使得他不禁失笑。
「而妳有事要做了，有客人要退房。」孔雀先生放下報紙，越過幾座沙發來到門口，將大
門打開。
「月。星星小姐。」來人是一個狗頭人身的男人，淺藍色的眼珠溫柔而美麗，他戴著黑色
的毛呢帽，身上臉上有著棕色的斑點。他的態度恭謹，身上臉上的毛髮糾結，表情稍嫌狼
狽憔悴。「我來接管橘子小姐的靈魂。」
「辛苦了，夜摩。」孔雀先生點點頭，回頭迎上了有些哀傷的，星星的神情。最終橘子小
姐還是沒有退房，死在雲月就代表是意識游離中過世，沒能夠醒來面對現實的一切，自然
那個男人與她的關係最終也是遺憾收場。
灰鼠先生下來了，手上捧著一盆木底的盆栽植物，上頭用玻璃罩蓋住，裡頭有密密麻麻嫩
綠色杏型的葉片，還有一些像是多肉類型的植物微小的點綴，中央的一株柔白色的花蕊含
苞待放，緩緩吐露著淺藍色的氣氳。
那就是她靈魂的樣貌。
夜摩接過了橘子的靈魂後，向兩人再次行禮後準備離去，不過似乎又想起什麼。「啊，對
了。」
「是？」
「最近收的靈魂少了，上頭的指示是說要增加。」夜摩倚著門邊，似乎也有些艱難的開口
說。「乾闥婆眾的首領畫軍接到指令之後，好像特別了點名雲月，所以可能要麻煩你…」
「知道了。」孔雀先生猶豫了半晌，這才微微點頭，「我自有分寸。不會讓你難做的。」
「嗯。」夜摩沉默了一會兒。「不會的，因為是你，我沒什麼難做的。」
「還是這麼不會說謊。」孔雀先生有些苦笑的輕拍他的肩頭，轉身搖晃著亮麗的尾巴。「
下次見了。」
「對不起。月。」夜摩有些歉疚的說。竟然讓一向溫柔有禮的夜摩露出這樣的表情，覺得
有些罪過。
「沒事。」孔雀露出安慰的微笑。但他也很清楚，不是什麼數量的問題，這層營運雖然上
頭有權力過問，但是祂根本不願意多管這種事情，無為而治一向是祂的作風，過度干涉反
而疲累。追根究柢是祂從來沒有對他滿意過。對祂來說，月從出生一直都是那個多餘的累
贅。
送走夜摩之後，星星似乎也感覺出了他的憂鬱。「你們說了什麼嗎？」
「沒什麼，家事而已。」孔雀先生稍稍沉默，回到了沙發上。
「話說，你要維持這個樣貌一整天嗎？客人都帶上樓那麼久了。」星星似乎是知道他什麼
都不會對她吐實，只好顧左右而言他。「我不太喜歡鳥，我覺得鳥的眼睛都好可怕。」
「我知道。」因為她的記憶是月親手消除的，他知道她小時候被鄰居的雞啄過，所以非常
怕鳥。因為對於她的所有秘密都瞭若指掌，他必須代替她記得每個小細節，才知道如何善
待她。
星星過去過著很苦的生活，所以即使要失去原本的記憶而留在這裡工作，她也是同意的，
那樣的生活使得她寧可與過去揮別，在這裡重新開始。所以至少在雲月，希望她能夠感受
幸福。她如今是神的奴僕，介於人與神之間，自然無法像以前一樣輕易窺得她的性格與特
點。
但至少，她的喜好與回憶，月會替星星好好珍藏。
「你在看什麼？」被孔雀盯了一陣子，星星似乎有些不自在。
「我在想妳今天這張臉有點歪了。」孔雀先生別過頭去，繼續將目光專注在報紙上。
星星一噘嘴，馬上抬頭換了張臉，她能夠調整自己五官長相，只是身體無法更動，也不如
他能夠幻化成各種動物，甚至能夠有許多不同的軀殼同處一室。她原本的樣貌是什麼樣子
，星星已經不記得了。
她只知道月說過，她有雙像星辰般深邃而美麗的眼眸，所以才這樣稱呼她。所以她所選擇
的每個女人，都有雙漂亮的大眼睛，希望他看了開心。
他不喜歡別人叫他的本名，所以大家都稱他為月，好像是因為跟他的出身有關，是為什麼
呢？月從來不肯說，自然星星就不得而知，她只知道那些與他往來的人似乎都很清楚他的
故事，但是一樣的，他不說，她就不會追問。
當初她只能猜出雲月的茉莉花香，卻猜不中充滿香氣的他心中的任何秘密。雖然他很多秘
密不被允許知道，希望有一天月會告訴她。不知道溫柔深沉如他，會願意讓人窺視心事嗎
？
＊＊＊ ＊＊＊ ＊＊＊ ＊＊＊
貪婪。這項人性又出現了。她看到那匹漂亮的雪狼走到客人的面前，碧綠色的眼珠子閃耀
著光芒，近年來貪婪日漸茁壯，牠站起身已經有接近兩公尺以上，身上的雪白色的毛髮油
光水滑，相當巨大而美麗。
眼前的客人叫做殺人鯨先生，外表看起來稍微有些福滿而高大，穿起西裝來看起來就像隻
殺人鯨，神情有些猥瑣噁心，不停打量旅社中的擺設與內容。星星按了電腦，殺人鯨先生
住在八樓。看著雪白色的大狼走在他的面前。「這邊請，我們上電梯。你的房間是8031
。」
「好漂亮的狼啊，不知道毛皮值多少錢呢？」殺人鯨先生雖嚇了一跳，馬上接口。「謝謝
您，美麗的櫃檯小姐。」
正走向電梯口，雪狼先生看到殺人鯨先生手上Patek Philippe的腕錶。「很漂亮的錶呢。
」
「你真識貨！百達翡麗的錶要好幾百萬呢，這是我太太留給我的遺物。」殺人鯨先生揉揉
腕上的錶，臉上有些驕傲的神色。
他撒謊。那錶是他將太太推下樓梯，妄稱是她失足而得來的保險金，全因為太太看不慣他
與幾個朋友合夥做生意卻設法欺騙友人的錢，想要將所有事情告發，所以他才痛下毒手。
可惜這事情沒能夠水落石出，除了他能夠輕易的得到了巨額的保險金，與朋友合夥的公司
也在他不停的虧空之下走向黃昏。
他的一切都是騙來的。
「不過這裡真大啊。又氣派又漂亮。」殺人鯨先生說。「也有好多名貴的藝術品。這個飯
店叫什麼名字啊。」
「謝謝您的誇獎，雲月只是間小旅社罷了。」雪狼先生欠欠身說。
「你就是負責人嗎？」殺人鯨看著雪狼先生謙虛的神情，似乎又意外又驚喜，「不知道這
些藝術品都是哪裡收集來的？一定很貴吧！」他一邊讚嘆，一邊走向了掛在電梯附近的畫
像。「這幅不是什麼莫內還是梵谷的嗎？這是真跡嗎？」
見雪狼先生點點頭，殺人鯨先生叫起來。「嘩，這要多少錢啊！莫內還是梵谷很有名吧！
那個什麼印象派，很厲害的人物啊。」即使旁邊就寫著Gustav Klimt的名字，殺人鯨先生
仍然叫他莫內還是梵谷。
「這謝都是小東西罷了，能夠得殺人鯨先生的賞識是我們的榮幸，我可以便宜賣給你。」
這幅金色的愛黛兒本就出名，又叫做奧地利的蒙娜麗莎，雖然殺人鯨先生不識得，價格仍
然不斐。
「真的嗎？那我出一百萬。」這幅畫從美國蘭黛家族買下時，價格是一億三千萬美元，雪
狼先生有些驚訝的看著殺人鯨猥瑣竊笑的表情。畢竟無論是梵谷還是莫內，他們的畫都絕
不會低於千萬美元以下，這樣的價碼他竟敢說出口。殺人鯨先生聳聳肩，毫不在意的將自
己的情緒表達。「畢竟我也不知道這是不是真跡啊。」
說的也是呢，一個連畫的風格都認不出來的人，讓他出一百萬買畫是有些過了。於是雪狼
先生簡單的介紹了這幅圖的背景與故事，順便說明了前擁有者是知名化妝品牌大亨，當時
用一億多美元的天價買下，這才讓他相信了。
「不過我們這裡，比這個高價的東西比比皆是。」雪狼先生說。「既然今天交了你這個朋
友，就當作是有緣，送你一件藝術品吧？」
「真的嗎？」殺人鯨先生喜出望外，興奮地往一樓更深處找尋。「這個也可以嗎？這個一
看就知道是畢卡索的，總不會錯了吧？奇形怪狀的。」
「是的。這個是畢卡索【阿爾及爾女人】，價格大約一億七千多萬美元。」
「那這個呢…？看起來亂糟糟的鬼東西，應該很便宜吧…？」興奮的殺人鯨先生環顧著整
條長廊，隨便的找了一幅較為巨大的畫作問。
「這是波洛克【1948年5號作品】，一億四千多萬美元。」雪狼先生不厭其煩地介紹著。
「真…真的嗎…？那雕塑呢？大理石像呢？價格高嗎？」殺人鯨先生聽的嘴都合不攏，格
格的笑了起來，紅光滿面的臉頰更加紅潤，甚至從額間泛出涔涔的汗水，胸口也顫動喘息
不已。「我真的可以拿走一件嗎？」
「當然，你儘管挑。」
「只能一件嗎？」說出口的殺人鯨先生有些後悔，隨便一件他帶回家都不愁吃穿了，要是
多要一件的話，雪狼先生肯定是不會答應的吧？會不會連原本的都不給他呢？
「這個嘛…我要好好考慮一下呢。」雪狼先生低頭想了一下。
見他有在猶豫，殺人鯨期待著露出了諂媚的微笑。「您如此富裕，多給我一件也是九牛一
毛。反正今天相見也是有緣，識得您這樣的好朋友，小弟是三生有幸。將來要是需要小弟
的地方您儘管說！」
「我看…不如這樣吧，我這裡有一件無價之寶，價格是你剛剛看到的這些藝術品的十倍不
止。」雪狼先生笑了起來。「你只要找到了，我就送給你。」
「真的？真的嗎？你可別騙我！」殺人鯨張開了大嘴，發出了興奮的喘氣。
「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雪狼仍然氣定神閒的微笑著。
不知道他有沒有發現，自己的呼吸急促而咳喘著，表情也有些猙獰可怕，像是狂喜狂怒的
興奮，又像是倉皇無措的恐慌。殺人鯨先生奔跑起來，無論是擺飾，雕塑，油畫，他每一
件都不敢放過，他瘋狂似急切地找尋確認著，希望能夠盡快找出那件寶貝。
結束之後，雪狼回到了大廳，與星星眼神相對。「星星，登記8031號房，進行封存。」
「是。」所謂封存，就是將這間房間鎖起來，不讓任何人進入。這個客人進入了未知的空
間與更深層的潛意識，被自己過於強烈的人性與情緒給吞噬，給啃食殆盡。例如殺人鯨先
生，他被困住在那條滿滿高價藝術品的走廊上，尋找那件最高價的藝術品，想著能夠占為
己有，想著能夠轉賣換錢。他會不停地找尋、比較，不停用那種急切興奮得無法自已的情
緒，直到耗盡最後一絲體力，死在那條長廊上為止。
但8031號房，直到殺人鯨先生成為像橘子小姐那樣的盆栽之前，都不得再給任何客人入住
。
「貪婪，是最可能吞噬靈魂的一種特質，追求到最後，只會成為殺害自己的心魔。」雪狼
先生說。
星星沒有回話，封存雖然是客人自己的選擇，卻是他們能夠阻止的，月怎麼不阻止他呢？
難道是因為夜摩當時所給的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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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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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whatsJ (114.45.163.150), 09/26/2017 15:39: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