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今天的客人，讓星星的印象很深刻。她是一個白淨肌膚的女孩，長得雖然不算非常漂亮，
但是簡單素淨的五官相當舒服，個子不高而有些偏瘦的她，笑起來的時候兩眼彎彎著向下
，看起來像可愛的維尼小熊。
她堆著純真而無害的笑容，「是的，我是維尼小姐。」
打開她的資料的同時，星星才發覺問題所在，這位維尼小姐的所有數值，都是罪惡，而且
多項數值都居高不下。「您這次支付的是慾望。鬣狗小姐會幫您帶路哦。」
鬣狗小姐從一旁的大理石像一躍而下，與星星眼神微微交會。這樣的客人其實是不多的，
陰險狡詐雖然是許多惡人的特徵，但是人們通常就入潛意識之後，就不太容易說謊的。在
這裡只有赤裸裸的情感，不會有矯揉造作的人性。像維尼小姐這樣笑容燦爛，骨子裡卻是
另一個面貌，這樣的例子是很少見的。
通常是因為她已經將這個柔弱無辜的樣貌，內化在自己的心中了。裝模作樣是她的本能，
八面玲瓏也像是呼吸一樣的容易。
這個女孩算是個典型的愛情騙子。用可愛無害的樣貌與數名男子曖昧糾纏，欺騙周旋在男
人之中，目的除了滿足身體的慾望，也滿足金錢上的虛榮。對她來說更重要的是，身為女
人的優越感。
踐踏與看著別的女人失敗是她的興趣，看著別的男人為自己瘋狂也是她的喜好，她的慾望
是無窮無盡的，從來不知道分寸，所以最後才會在回家的路上被一個男子刺殺。
甚至她連那男人的名字都不是很確定，為什麼刺殺她，她應該也不知道吧？
「妳的房間在5088。這邊請。」
「好的，謝謝您。」維尼小姐笑著回答。
「妳有男朋友嗎？」鬣狗小姐試著要一點點敲破她的心防，畢竟對自己誠實才能夠真正的
釋放，沒有人想要一輩子偽裝自己活著。
維尼小姐搖搖頭，笑答：「雖然喜歡我的人很多，但是沒有特別的對象呢。」
「這樣啊。」鬣狗小姐點點頭，慶幸自己是以雌性的身份，有時候同性才能夠讓她講出內
心真正想說的話。「妳覺得，身為女人的價值是什麼呢？」
「妳覺得是什麼呢？」這樣的話在維尼小姐的耳中不知道是不是有些刺耳，她的聲音稍微
大了一些，「美貌嗎？」
「美貌或身材只是基本啊，只要看得過去就行了，太過反而不是好事。」鬣狗小姐笑著露
出一排尖銳的牙齒。
「沒錯。內涵或是智慧更是無用，男人根本不在乎這些。甚至過多了還會扣分呢。」維尼
吶吶的聲音，雖然嘴角的笑容依舊，但遲疑的態度，似乎很不願意說出口。
「看來維尼小姐很有經驗呢。」
「所以妳問我這個問題，我回答妳。女人的價值就是男人的數量。」維尼受到了刺激，忍
不住說。
「看起來似乎維尼小姐吃過男人的虧哦，沒有幾個男人在身邊沒有安全感吧？」鬣狗小姐
竊笑。
維尼倏的歛起了笑容，狠狠的瞪著鬣狗小姐，正好這個時候電梯來了，叮的一聲轉移了她
的注意力。她乖乖進了電梯，但是眼神仍然定定的注目著鬣狗小姐，似乎有話想問。
「怎麼了嗎？」
「吃過男人的虧。」維尼將自己的下巴與嘴埋進自己紅色的圍巾當中，但即使如此仍然掩
飾不了自己有些憤恨不平的表情，她的笑容已經消失無蹤。「妳是怎麼知道的。」
「大概是女人的直覺吧。」鬣狗小姐看了她失去笑容的臉蛋，緩緩地開口暗示。「告訴我
這個男人的故事吧…？」
「沒什麼新奇的。只是個劈腿成習慣的男人罷了。」維尼糾結著眉頭，似乎並不想談。
「但是劈腿六次，可不是一般女人忍得住的呢。」鬣狗小姐說完，發現維尼小姐的眼中已
經蓄滿了淚。「為什麼要一再給他傷害自己的機會呢？」
「那有什麼辦法？他什麼都有，長得帥氣，家裡有錢，在大學又是風雲人物。而我什麼都
沒有，沒有什麼讓他一直留在我身邊的本錢。」她閉上眼，淚水自然順著眼角從臉龐滑落
。「我以為…委曲求全溫柔大度他就會回到我身邊，一再的回到我身邊。所以我就一再容
忍。」
「誰知道，他就這樣一去不回了？」鬣狗小姐問。見維尼無奈的點點頭，她溫柔的語氣，
稍稍安慰她：「那是因為，他從一開始就不是真正回到妳身邊。他是知道妳不會拒絕，才
一再濫用妳的溫柔與包容啊。」
聞言，維尼小姐才真正把情緒釋放，哭成了淚人兒。
她的所有行為就像是在報復，報復那個拋棄她背叛她的男人，也像是保護自己，她不要身
邊空無一人，即使那個人是隨便什麼人都好。但是漸漸的，她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
除了安全感之外，她開始追求更高一層的優越感。
兩個三個不夠，她要他身邊的男人都對她有心。單身的男人無趣，已婚或是有女友的男人
才更加有搶奪起來的樂趣。她好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不再是那個被拋棄多次的可憐蟲，而是
許多男人都會為之瘋狂的女人。
她的價值就建立在這個點上。不是為了男人，她是為了自己而活，她被無數的人辱罵過怨
恨過，她沒有怨言，只是她不快樂。她也想要輕鬆自在的生活，但是她放不下，她懼怕只
有自己一個人的屋子，討厭獨自一個人吃飯，一個人在空蕩的地方。她對自己沒有自信，
身邊沒人讓她覺得自卑而不安。
電梯叮了一聲，到了五樓，鬣狗小姐側身讓維尼小姐走出電梯。「請吧。」
鬣狗小姐說，「妳的溫柔善良體貼幽默，或是那些簡單卻討人喜歡的小聰明小心機，即使
是偽裝的，只要妳使用在真誠待人上，而不是另有所圖，這些都不是壞事。」
維尼搖搖頭。「現在說這個又有什麼用呢，我已經無法改變生活的方式。沒有了男人，我
根本一文不值。」
「妳不是一文不值的。」鬣狗小姐知道沒有那麼容易去改變她的想法。「妳的房間在這裡
，請進。」
原本要進入房間的維尼，不知道為什麼後退了一步。
「怎麼了？」
「我不喜歡這間房間。」維尼看了一眼房間，突然退後了兩步，便拒絕進入房間了。
鬣狗小姐反應也很快，馬上關上了門，問。「妳不喜歡這個房間嗎？我可以幫妳更換。」
「麻煩您了。」維尼用一種嫌惡的表情看著那間房間。那間房間很好，沒什麼特別的，只
是充滿了她當初的少女情懷，還有那個男人最喜歡香味，那種叫做白麝香的護手霜，聞了
就能夠感覺甜美而舒服。
他喜歡那個牌子，買了送給她使用過，後來發覺原來他所有的女人，都會散發出同樣的味
道。
因為房間是客人對於平靜的投影，到底維尼是真實想望著這間房間帶給她的平靜，嘴巴上
不願意承認？還是讓她想起了不愉快的曾經，所以打從心底討厭？月不得而知。但是如果
這個客人從心底拒絕這個讓自己放鬆的空間，她就會對房間非常不滿意，而維尼小姐某些
部份對於自我的嚴重詆毀，與潛意識都無法滲透的偽裝，就像是痛恨自己，不願接受自己
，想要隱藏住自己的另一面。而這樣的人，是無法成長，也無法得到幸福的。
「這間可以嗎？」鬣狗小姐重新打開了5088房間的門，裡頭是中規中矩的極簡風格，簡單
，時尚，大部分的女孩都會喜歡的那種房間。
「好的。」她看了看，又重新笑了起來。
或許她認為自己一文不值，所以拒絕自己幸福，拒絕接受別人的美意。這樣的情況，即使
從這裡離開，她也不會有一丁點的改變，因為她已經說服了自己所有的價值觀，決定要逼
著自己隱藏住原本的想法而不得不前進。
拿掉了那點慾望，並不會讓她改變，而是會讓她崩壞得無法復原。他見過無數在死亡邊緣
打滾的人性。許許多多原形畢露赤裸的性格與道德，通常都是不假裝飾的。這樣為了自我
保護而隱藏住真正的本性，甚至內化成讓自己也相信這就是自己原本的價值觀，即使格格
不入，他們也能夠怡然自得的讓這股衝突感在體內發酵。
既然真實都無法分辨，對於她來說真實的幸福，她自然也不會知道了。真是了不起啊。人
性。鬣狗讚嘆道。這就是典型的，扭曲的，醜陋的人性。
而近代這樣的人，越來越多了。人們開始越來越自私，越來越不了解自己，也討厭自己。
因此，所有的性格糾結著扭曲著纏繞著，絕不能夠輕易拿走任何一項。他們會認不出自己
原本的樣貌。她會崩壞瓦解，即使活著，也像死了一樣。
「星星，登記5088號房，進行封存。」他說。
不一定要做到這一步的，但是維尼小姐她如果連原本的房間都入住不了，她就已經是無藥
可救的了。她沒有機會做個好人實在太可惜了。明明一開始，只是個傷心過頭的女孩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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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星知道封存的數量高，他其實也並不開心，他表現得有些急躁不安。雖然說天天都死人
，他們不怕沒有生意，但是星星知道他現在的狀況需要談一談。看著月的眉頭如此糾結著
，星星知道並不是因為那本書，沒有人看愛情小說會露出這種表情的。
是說他也從來不懂愛情啦。
所以她指使了他幫忙擦窗戶，見他一臉心不甘情不願的答應之後，拿著書心不在焉的揮著
抹布的樣子就好笑。雖然旅社內平常都有旅社本身幻化出來的那些廚房人員，掃除人員來
代工，但是看到他那樣的公子哥兒努力勞動的樣子也挺有趣的。她問：「月喜歡維尼小姐
嗎？」
「嗯？」他闔上書，換上了一臉閒適的表情。「怎麼？吃醋了？」
「我是認真的啦。」星星笑道。
「我喜歡扭曲的，複雜的人性。」月不置可否的說，「雖然提煉之後能夠分門別類，一個
個都是晶瑩剔透的寶石，但是在提純之前更加有趣。複雜的糾結的，環環相扣的，每一個
人都是獨一無二的。」
所以他才會不願意直接奪取靈魂。奪取靈魂的同時，就像將多種人人性四分五裂之後，分
開，精粹提煉。那樣的人就是一把石子，雖然價格昂貴，卻已經不是原本的樣子了。
「神總是會說這種『人性有趣』之類的話。其實聽起來還蠻恐怖的呢。」星星皺著眉嘀咕
道，仔細擦拭窗邊的框縫。
「神也分成兩種。」月聽了笑了起來，他說：「人性創造出來的神，或是人死後變成的神
。」
「人性創作出來的神很單純。像夜摩、瑪門或是伐樓尼。他們的善惡很直接，他們像是被
提煉出來的巨大的人性寶石一樣，雖然不一定沒有雜質，但是不像我們這種神那麼複雜。
」月繼續侃侃而談。
「我喜歡比較有人性的神。」星星說，眼神中好奇與興奮又像平常一樣傻傻的閃亮了起來
。
「人性這種東西，漸漸的也會沒有了吧。」月的眼神卻是因為這句話黯淡了幾分。「身為
神就必須要學會漠不關心，再多的悲天憫人最後也會無動於衷。」
「所以你要多做事，多認識些人。整天窩在旅社裡頭看著同樣的客人，肯定悶死了。」星
星不明所以，只想著要逗他開心。
月忍不住笑了起來。「所以我找了妳做員工啊，隨時能夠保持著年輕的心情。」
「好啊。」星星勾起微笑，她嘴角的弧線總是這麼美麗。「我會努力不要對身邊事物漠不
關心的。那麼老闆你跟我學就好啦。」
看著她笑，他總是能夠輕易的開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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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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