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討厭那個女人。
她叫做程歆，讀音就是誠心誠意的誠心。不過阿松從來沒有這樣想過她。她的一切都像是
經過精密計算的完美，有種深沉的心機。無論是上揚的嘴角，白淨的肌膚或是魅惑人的髮
絲，看起來都是那麼可怕。
看她對身邊的男人笑的多麼親切，多麼無害，那似有若無的距離，那些滿滿的女人味，帶
了一點點容易接近的豪邁與大方。
哪有任何一個男人不上勾？
無論她穿什麼，總都會有著清純與自然，簡單大方而且美感十足。並不是那種顯而易見的
矯揉造作的可愛或優雅，這可是更高明的心機與算計。
她博學多聞，從3C科技或是體育比賽，到文學音樂等等喜好她都瞭若執掌，這女人實在太
噁心了，她的存在根本就是為了男人，她的目的是成為男人簇擁的對象，無論種類都只能
臣服。
更高招的是，連女人也喜歡她，似乎這個人沒有任何缺點，從來不會惹人討厭，越是這樣
他越能看得出來她的詭譎。一個人不計一切把自己包裝得那麼好，一定有什麼目的。
「怎麼啦？我臉上有東西嗎？」程歆注意到他的目光而走了過來，所以他趕緊把臉別開。
「沒什麼。」阿松說。
「這個。這邊排序錯了。」她看了一下他電腦上密密麻麻的程式，隨便就抓出了一個他處
理了一個多禮拜的Bug。阿松甚至不需要重新檢查，就知道她說的是對的，她能力就是這
麼強，辦公室幾乎沒有人能贏得過她。那是身為RD都十分嫉妒的天份。
「…謝謝。」他努力讓自己的語氣不要那麼冰冷，但是對她他就是沒辦法。她連粉紅色修
剪得很乾淨的指甲他都很討厭。
一點也不夠張牙舞爪的指甲，不像其他女人留得長長的塗著五顏六色的，也不管這些在男
人眼中有多討厭。程歆比別的女人更懂得在男人面前留面子，懂得進退，符合男人的喜好
。但是越是這樣，阿松就越是覺得噁心。
「有時候休息也是很重要的哦。」她知趣地離開他的座位邊，身上淡淡的馨香，像是痱子
粉或是肥皂香，而不是那種香水脂粉味，光這點也很討人厭。「有沒有人要喝咖啡，我去
樓下買。」
一群蒼蠅果然就這麼一擁而上。
「阿松，我好羨慕你啊。」一旁的立偉一踏地板，連人帶椅子滾了過來。「歆歆好像很常
來找你說話耶。」
「是嗎？」他說，裝作對這一切沒有感覺。歆歆，這噁心的鬼稱呼。「你也可以主動跟她
講話啊，她看起來很不挑。」
「她很挑吧，沒有男朋友耶。」立偉說。
只是沒有固定的男朋友吧。他冷哼了一聲，沒有把心裡想的說出口。阿偉繼續自言自語的
，「那樣的女生為什麼沒有男朋友啊？應該是因為標準很高吧…？」
「你可以問她啊。」一旁的同事阿燦取笑立偉，「請問您的標準高不高？請問我可不可以
？」
「被她拒絕的人都可以排到樓下麥當勞去了。不差你一個。」阿松說。一群人爆笑出聲。
「嘖，講得一副你好像在場一樣。沒良心。」冷不防的，程歆的臉就這樣在他們的位子隔
板中間出現，大家雖然嚇了一跳，卻也因為她的話笑了出來，並沒有尷尬的氣氛。「要不
要喝咖啡？」
「不要。」阿松說，眼睛根本沒有看程歆。
「我要一杯焦糖瑪奇朵。」立偉馬上見縫插針，「妳一個人不方便拿，我跟妳一起下去吧
？」
「不用啦，看起來也不是很多。」她笑著揮揮手，人就瀟灑的轉身離開了，那種動作並不
是做作，她認真的不需要別人幫忙。就像出大包的時候，她不會像別的女人動不動生理痛
請假跑光，她會與我們一起坐下來收尾。
「立偉被拒絕了。」幾個同事笑了起來。
沒多久那個大鼻子PM來了，他是個完全沒有技術背景的白痴，雖然大家都希望這次他會帶
腦袋來上班，但是他依然那麼天真無邪得無法溝通，還一副眼前的所有RD都像是外星人一
樣。
幸好是那個女人沒多久就回來了，還多帶了一杯PM的美式咖啡，她應該是大鼻子PM認為唯
一能夠正常溝通的工程師了，一陣子之後，PM滿意的將指令留給大家，她也統整大家意見
之後，開始分配工作內容。
二十個男人，兩個女人，就這樣專注地聽她發號施令，她真的有這種領導能力。畢竟在我
們這種單位，女人當男人用，男人當畜牲用，程歆則是一個人可以抵好幾個畜生。所以不
只一個RD經理說過，這個單位不能沒有她。這點他倒是認可，在這個到處都是男人的地方
，露個乳溝或是長腿非但不能得到什麼好處，只會讓人更看不起罷了。
聽說程歆就快要升經理了。因為她很得人緣，沒有人不服。
這就是阿松討厭她的原因吧，明明她什麼都有，明明有這麼多男人喜歡她，卻要一天到晚
來招惹他。怕沒有人知道他的瘦弱矮小蒼白嗎？怕沒有人知道他看起來有多像是安全牌嗎
？要讓所有人看他難堪嗎？不惦惦自己幾斤幾兩也想癩蛤蟆吃天鵝肉？
而阿松既沒外表也沒錢，也沒有任何正向的興趣或個性。看他對她的各種揣測與批評就知
道，沒有什麼比他更陰沉更黯淡更負面更噁心的存在了。而這個女人卻還要不停接近他，
到底是何居心？阿松抬抬眼鏡，繼續埋頭於程式中。
＊＊＊ ＊＊＊ ＊＊＊ ＊＊＊
第二章
其實從一開始阿松討厭程歆，大概是因為他認為這個世界不會有什麼事情是完美的，每個
美好的一面，都有它的陰暗面。
應該是說，他不相信這世界上有美好的東西。
例如阿松很肯定程歆的一切都是下了毒的。但是問他他有什麼證據，阿松當然沒有，他怕
要是發現證據的時候，可能已經中毒身亡了，又何必冒著這種風險去碰本來就不應該屬於
他的東西？期待哪個白癡願意去碰，去受傷一回，他就可以肯定他心中充滿負面的想法是
真實的，可惜就是沒有任何人成為她的目標。
大概是整個辦公室都是些無聊的宅男，就是有錢也一臉命賤的面相。不好意思他說話就是
這麼直白，RD就是這麼卑微，一個個台清交成，海歸博士，充其量都是免洗的肝。
但程歆不一樣，她有這方面的天才，幾乎傲視群雄的能力，她總是準時下班，幾乎從來沒
有被罵過，還有多餘的時間整理妝點那個她必須時常維護的門面。這也是他很討厭她的一
點。她的從容與優雅簡直是把他們這些蓬頭垢面的男人的自尊踩在腳底下，她沒人敢追是
理所當然的。
女RD本來就不多，做得好的更是不多。要不是她是天才，也不可能走到這個位置。她無視
他們這些人努力，就坐到這個位置，天知道她到底付出了什麼。哎，因為阿松沒證據，所
以他什麼都不會說。
嫉妒？當然。誰不嫉妒。
這天是某個其他Team的RD辦喜宴，因為她是阿松的大學學姐，因此他應邀參加。真好，有
個有錢的老公，工作都可以不要做了。唸到清大研究所畢業也不過如此，好像套上婚戒之
後就要被逼著切除腦葉，只要維持基本的生殖能力即可。這是女人的悲哀，但也是幸運。
不知道有多少男人巴不得早點離開這個鬼地方，但就是沒人娶他們這種宅男。
算了，又是一肚子的牢騷沒處發。
總之是很無聊的場合，阿松打算隨便吃吃早點回去。進行到快要結束的時候，突然那個女
人不知道從哪裡跑了過來，坐在他的座位旁邊。「抱歉…借我坐一下。」
「妳…」他本能的往後退，「從哪裡冒出來的…」明白的感覺到同桌的同學和學長馬上眼
睛一亮，投以非常羨慕的表情。這些宅男一臉就像是沒看過女人的樣子。
「經理那桌…我被灌酒…」看著程歆通紅的臉，看起來的確是喝醉了。她趕緊擦拭額上的
汗珠，也對自己發熱的雙頰搧風。
「呵。」他冷哼了一聲，忍不住尖酸的說。「跟高層的關係真好。」
「你就只會說風涼話…」她支著頭，似乎表情有些痛苦。「算了…都是我自己太好強，跟
蘇經理嘔氣…」
「阿松，這位小姐怎麼稱呼…？」某個學長貼近了她的身子，伸出手打算與之握手。「您
好。我姓葉，是阿松的學長。」
「我…想吐。」她露出快要哭的表情，沒有能夠回握學長的手，回身便連滾帶爬的衝向廁
所。
「抱歉，她是我同事…所以我…去看一下。」阿松皺著眉起身，覺得基於道義應該要去看
一下她的狀況，順便因為留在這裡也一定會學長被問東問西，答不出來他也尷尬。
一會兒後，她搖搖晃晃的廁所出來。看起來身上沒有被什麼嘔吐物沾到，依然乾淨漂亮，
只是被冷水潑過的臉看起來有些悽慘。他遞上衛生紙，程歆乖乖接下。「謝謝你。」
「妳沒事我就回去了。」他冷冷的轉身要走，沒想到她卻拉住他的衣角。
「送我回去。」她說，眼睛裡頭有些不自然的晶瑩，看起來是要哭了的樣子。「我這樣一
個人回去很沒面子。」
「我為什麼…？」為什麼一臉委屈的表情，這事又不是他搞的，為什麼非得要他收這爛攤
子？自己的Bug自己抓，這不是他們身為RD的基本常識嗎？
「至少陪我出去啦，我不能一個人出去。外面人好多。」她扁起嘴來，像個小女孩一樣的
撒嬌的語氣，無視他鐵青的有些扭曲的臉色與表情。
「起來。」阿松遲疑了半晌，皺著眉頭嘖了一聲。只能走在她的前面，任憑她拉著他的衣
角，穿越人群直接到大門口，但不巧正好碰上了換好裝準備發喜糖送客的新人。
「阿松，你們要走了嗎？」學姊黃欣樺頂著像駱駝一樣的長睫毛，一時他還真認不出來，
「歆歆是怎麼了嗎？」
「好像是身體不太舒服，我等等叫車送她回去。」
「你開車送人家啦。」欣樺曖昧的笑著頂了他一下。「你那台Audi不用來載妹是用來幹嘛
？」
他白眼，揮揮手離開，程歆與兩人點頭微笑後便尾隨他離去。她還算客氣，沒有抓他抓得
很緊，甚至沒有人在看的時候便把手放了，似乎也怕激怒他。看她狀況不好，他也懶得計
較，甚至考慮是不是要載她回家。
但是阿松更討厭的是別人看他們的眼光。她光鮮亮麗的外表，站在他旁邊更顯得他的黯淡
，她個子大約有一百七，都快跟他差不多高了，更別說他長得一臉女人臉，身上更是沒半
點肌肉可言。他恨不得離她幾百公尺遠，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們兩個認識。
「我去開車過來。」
「不用了，我叫車回去就好。」她搖搖頭，依然是那個泛淚的委屈表情。
本來想說算了，但是看她站也站不好的樣子，也怕會有危險，所以阿松還是去開車了，車
開來之後，她也乖乖的上車。「謝謝你。阿松。對不起。」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本來一路上沉默，沒有跟她多說什麼話，但是實在尷尬，忍不住
回了一句，說出口他就有點後悔了。他是怎樣？難道還想跟她打好關係嗎？
「因為你很討厭我啊…。我都知道的。」她的額頭靠著車窗，從反射的夜色看得出來她的
眼淚仍然晶瑩著。他刻意忽視她忍著不哭的表情，但也沒有否認剛剛那句話。
「但是我又沒有惹你，為什麼討厭我？」她吶吶的。
「因為妳太過完美到很假的程度？」、「因為我覺得妳莫名其妙的接近我？不知道有什麼
目的。」、「因為妳的完美顯得我們都很愚蠢？」這種話他絕對不會說出口的，莫名其妙
到極點。所以他什麼話都沒有回。
如果可以，就讓這尷尬的氣氛趕快散去吧。阿松對著後照鏡的自己翻了個白眼。
＊＊＊ ＊＊＊ ＊＊＊ ＊＊＊
第三章
所以昨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的狀況？他看著他床上睡得香甜
的程歆，努力思考昨天發生的事情。到底是哪裡出了錯，才會造成這種可怕的局面，活到
現在三十歲，即使交過女朋友，還沒有任何一個女人在他床上睡一整夜過。他沒有喝酒，
昨晚發生的事情都歷歷在目，或許是因為他壓抑了一段時間對程歆的怒氣，不知為何偏了
方向，或許是她的眼淚或是香氣，或許他瘋了或是被下藥了，才會讓一切這麼一發不可收
拾。
他看著地上散亂狼藉的衣物，一時之間紛亂的思緒他仍然無法理清，只能趕緊找了衣服套
上。阿松胡亂的用冷水洗了臉，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坐在一旁的沙發上等著她醒轉。
他逃不掉的，這是他家。但會被告嗎？依照昨天的狀況來看，應該不會算是強暴吧，畢竟
是她撲上來的。但是她的主動與熱情也或許可以怪給酒精，要是說他趁著酒意故意對她上
下其手他也是百口莫辯。但也或許，毀了他才是她的真正目的？
她翻個身露出一條長腿，迷濛的眼神對上他的之後，便又埋進被窩裡頭。慌張與恐懼使得
他的喉頭乾澀不已，阿松勉強的喚她。「程歆…。」
「嗯…」她抱著被子坐了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還搞不清楚情況，表情只是有些迷濛和狐疑
，並沒有責怪或是驚惶，他鬆了口氣，要是她擺出那種你要對我負責的表情，他可能會火
大到想扁人。
「對不起。妳昨天喝多了，而我可能也…不是很清醒。所以，對不起。」他艱難的開口，
講得有些支支吾吾。
「嗯。」她點點頭，撥了撥性感的頭髮，起身從地上撿了自己的衣服穿上，收拾了手邊的
包包準備離開。
「妳要去哪？」
她看了一下時間，現在大約是七點多的清晨，表情有些理所當然。「回家洗個澡，今天禮
拜一，不是要上班嗎？」
「…對不起。」她走到了房間門口，臉上仍然是她程歆牌燦爛的微笑，卻在眉宇之間有些
勉強，「明明你這麼討厭我…」
「所以…就這樣？」這句話實在聽得他一陣光火，忍不住問她。「妳到底有什麼目的？」
「咦？」她一臉莫名其妙的臉。「你在說什麼…」
「妳是要錢？還是需要被膜拜？一個女人隨便上男人的床難道不就是貪圖這些
嗎？但為什麼是我？我什麼都沒有，更不是會追著妳跑的蒼蠅，為什麼非得招惹我不可？
」阿松的聲音更大了一些，眼神似乎飽含著怨毒與怒火，還有一絲不容易被任何人察覺的
慌張。
「…像是我強迫你了一樣。」她似乎冷哼了一聲。
阿松聞言，更是暴跳如雷，一時衝動便站起身來，從外套口袋中的皮夾裡面抓了一疊鈔票
丟在桌上。「所以呢？我承受不了誘惑就出手了，所以妳爽了沒？滿足了妳的虛榮就給我
滾出去！」
她雖然被嚇了一跳，但冷靜下來之後似乎嘆了口氣，揚起臉來的表情安靜，看不出有沒有
任何多餘的情緒。程歆看了阿松不敢抬起的臉半晌，轉臉只能定定的看著桌上發皺的鈔票
，許久不發一語。最終嘆了口氣，小心翼翼的從那疊鈔票中抽了兩千元進自己的口袋，手
是優雅而若無其事。
她的語氣平靜而溫柔。「剩下的就當作是謝謝你送我離開那裡，還招待我過夜。」
程歆就這樣離開了阿松家。她的動作很自然，靜靜經過他的床邊走向門口，穿越了大廳，
扣上她的黑色高跟鞋，緩緩將門關上。她經過他身邊的表情並沒有任何的憤怒或是難過，
但是阿松也不知道到底要怎樣的反應才能夠代表她的情緒。她太過平靜，表情和舉動都過
於自然，就像是故意要證明他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是對的。這使得阿松滿滿的怒火根本無處
宣洩，更有著濃濃的罪惡感爬滿全身。
什麼啊，這女人。
她到底是怎麼想的？是真的無所謂？還是她的憤怒與難過是故意沒有表現出來的呢？或是
如他所料，程歆被識破了手腳，所以不得不摸摸鼻子離開？為什麼明明趕走了她，跟她扯
破臉，他卻一點都沒有勝利的感覺？
阿松頹喪地坐在床上，手指無力的爬梳過頭髮，床上溫暖的餘香還沒有散去，使得他懼怕
得不知所措，只能慌忙的換了床單，他扯下床單的動作很粗魯用力，似乎以為這樣就能夠
將腦中縈繞不去的畫面徹底洗得乾淨。
將床單丟進洗衣機裡頭，他將水位加滿，看著漸漸浸濕成深色狀態的輕柔布料，心中像是
爬滿了螞蟻一般，癢癢刺刺的罪惡感。
＊＊＊ ＊＊＊ ＊＊＊ ＊＊＊
上次本來是寫成極短篇~
後來修改之後重新發表哦~ 固定日更2章。
謝謝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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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朵有點腐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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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whatsJ (36.226.217.34), 11/05/2017 09:09: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