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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不錯 但請大家不要對號入坐
孫瑋芒：政客與名記
政客知道，大多數選民只能透過媒體從他的分身來認識他。他身邊環繞一群記者，
日日爭食消息。他的消息，是記者賴以為食的美味醬果；他的分身，則是醬果中細
小堅硬的種子，經過記者的消化道分解排放之後，才能傳播到民主大地，發芽茁
壯。他的分身在電視、網路、報紙、雜誌生長，告訴選民：「我存在！我值得被你
們愛！」
政客認為，沒有記者，他形同消亡。他在媒體上的分身，有胸懷天下的、有深謀遠
慮的、有勤政愛民的。他也有言詞鋒利、咄咄逼人的分身，用以打擊政敵、聲援同
黨。
記者在搶食政客消息的時候，原先並沒有動物界的階層之分。先吃飽的自動後退
下，後來的得空便擠上去，亂中有序。慢慢地，政客發現記者之中，演化出一種出
類拔萃的物種，學名是名記。
名記眼光敏銳、動作迅捷、文筆流暢，在讀者心目中成為另一種偶像，地位超過一
般小政客。名記偶爾還會在媒體對政客作出一針見血的批評，對國政提出高瞻遠矚
的建言，引得新聞食物鏈最終端的讀者拍手叫好。名記隨著名聲的生長，對消息的
食量愈來愈大，對政客需索愈來愈強烈。政客發現名記在散布政客分身這件事上，
功能卓越、效率強大，便餵食他更多消息。
於是，名記開發出比電視上四十秒畫面、報紙上數百字新聞功能更深化的產品：傳
記。
政客傳記的第一代產品由名記署名，政客的分身以第三人稱的「他」出現。名記列
出精心選擇的事實，技巧地揄揚了政客對國家的貢獻，故意不提政客的過失；對於
政敵施加政客的惡評，則提出有力反駁；對於政客貪汙的傳言，名記則以自身信譽
擔保，予以澄清。名記塑造了政客如此美好的分身，迎合了亂世人民的期望，形成
搶購，上市一個月便加印。
名記再為政客開發出第二代產品，是由名記捉刀，政客掛名的自傳。政客的分身以
第一人稱的「我」面對讀者，得到了一般讀者的移情與認同；許多有相當知識水準
讀者，見政客在政務纏身中仍然磨鍊出如此優異的文筆，佩服不已。政客的自傳，
高踞連鎖書店非文學類暢銷書榜首，達數月之久。
傳記出版大獲成功，政客和名記的名字被牢牢連結在一起。儘管身邊有一批親信長
期追隨，政客覺得自己再也不能沒有名記，要更進一步佔有名記。選戰接近，政客
便慫恿名記辭職投效。名記有著文字工作者的自負，猶豫了一陣。政客使出騙取選
票的口才，描繪出一幅政客與名記共創美好未來的畫面。名記倦於長期扮演新聞的
掠食者，嚮往被政客長期餵養的優裕生活，便委身相許，從媒體名記成為政客的
人。
以前的同業們，繼續爭食政客投出的消息，有時這些消息還是經由名記之手餵投。
同業們有的不齒，有的嫉妒。
在選戰勝負未明的時候，政客對名記十分倚仗，寵愛有加，給他名位、金錢。名記
對政客竭智盡忠，力拱政客攀上權力的高峰。他們百般恩愛，如膠似漆。在雙方感
情達到最高滿足的時刻，政客和名記雙雙暫時失去意識和思維能力，陷入顛狂狀
態，政客作了海誓山盟，許諾當選後任命名記為高官。名記深信不疑，感到刻骨銘
心的幸福。
政客和名記共同擊敗了政敵，勝選之後，名記要政客兌現承諾。此時，卻出現了更
多人向政客獻媚，每個人都有比名記更吸引他之處。政客感到自己不像從前那麼需
要名記。寵辱無常，本來就是政客的天性。名記和政客單獨的相處時間少了，政客
以各種理由推遲會面的時間，更找了新歡擋掉名記的電話。到了後來，名記再也聯
絡不上政客，只能在電視上看到政客出席國際學術會議開幕典禮、擁抱育幼院院
童、探視安養院老人、訪視災區。
名記知道自己被拋棄了。報復的怒火，在他胸中燃起。名記四處張揚政客的薄情寡
義，公開追述兩人的甜蜜時光，控訴政客始亂終棄。然而，由於名記當初把政客美
好的分身散布得又廣泛又深刻，政客的美好形象已在選民心中牢牢生根，即使政客
賣國的證據擺在眼前，選民也不會相信，何況是名記控訴政客負心。
政客身邊環繞著新伴侶，歡笑聲不已。名記想到以往對政客的獻身，萬般追悔。現
在，全世界都知道他是政客所拋棄的人。名記為政客立傳時，為了引經據典，曾經
遍閱古籍。他腦海中浮現魏晉時期詩人傅玄〈短歌行〉的詩句：「昔君視我，如掌
中珠；何意一朝，棄我溝渠。昔君與我，如影如形；何意一去，心如流星。昔君與
我，兩心相結；何意今日，忽然兩絕。」封建時代詩人罷官歸里後的「中夜哀
鳴」，到了民主時代，歷久彌新。名記默誦著詩句，在淚水中領會了其中深刻的含
意。他決定閉門寫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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